刑事辩护与执业风险

李庄

来之前，我们上个礼拜跟徐昕老师一块吃饭还说，来长沙的青年刑辩律师论坛，讲什么哪？说随便讲，讲有关刑诉法，我说刑诉法的范围太大了，从总则到后面的一些细则啊，从接受委托，到代理，到一审二审、侦查阶段、审查起诉阶段、审判阶段，范围太大！到现在我也是，不知道从哪讲，昨天，你的助理也跟我说，讲你最难忘的，你代理过的案件最难忘的，最难忘的很多，当然第一个就是我代理重庆龚刚模的案件，这个肯定是，不光我难忘、在座的各位也都难忘。原来咱们说的一个青年律师吗？而且是刑辩律师，怎么鼓舞他们走这条路，怎么让他们在走这条路的时候能够规避风险，能够激发那种热情，能够弘扬那种正气，能够掌握那些技巧，这里面方方面面太多了，这一个小时很难面面俱到，那么咱们今天就压缩一下，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我就把一些刑事诉讼里面有包含它的技巧、又包含它的策略、又讲如何规避它的风险，还有里面很多的哲理性东西串起来，简单的讲一个故事，当然也包括李庄案。

李庄案在重庆发生，它是由多方面因素促成在一起的，最早的说应该是在07年，因为李庄案发生是2009年12月12日，12月12日也特别巧，是西安事变七十三周年纪念日，三六年抓蒋介石在西安是12月12日，09年12月12日在北京抓我也是那一天，时间也差不多，都是晚上。抓我是09年12月12日，但是这个祸根的起源最早应该是在07年王立军任锦州公安局长的时候。因为各省市的打黑，每个省都有打黑办，每个省市自治区公安厅都有打黑办，打黑办当中由各地市公安厅局长做委员，当然也有政法委甚至武警的首长都是打黑办的成员。我在东北代理过一个案件，叫朱立岩，是当时辽宁省最大的黑社会，30多名被告，辩护人也有几十个人，当事人有的请一个，有的请俩。那个时候，王立军就是省打黑办副主任，我第一次跟他打交道是07年，那个时候他就知道我、我就知道他，当然他08年他就调到重庆了，08年6月，我到重庆代理那个龚刚模案件是很自然的一个事，就是正常的一个律师代理，去了以后，我和朱明勇我俩是代理的同一个案件，我是第一被告，他是第二被告代理人。当时我们是11月24日第一次会见，咱们一起领的起诉书，当时在重庆中院九楼会议室，当时中央电视台公布的呀，可是109本卷宗，2200套证据，180名证人。我们和朱明勇到那儿复印完了以后，卷宗就这么厚，比这稍厚一点，法院给我们的，我当时跟书记员张红我还问，你们公布的可是108本卷宗，2200套证据，怎么就这么点，还没有两指厚，他说检察院给我们多少我们就给你多少，我也没办法，你有事你找检察院去。我说那不行，你公布是多少，你给我多少，我要复印，就为这事，第一次不愉快就在这。后来一会（陈艳萍）厅长进来了，我说陈庭长，这个庭你看12月7日开庭你肯定是不行，因为你这么多证据这么多材料我们光看也得看两个月。他说不行，我们这个都定了，媒体、辩护人也不是你一个人，我们这好几十个律师呢，谁都得通知到，媒体都通知到了，你说变就能变？

后来，就对这个事又发生了不愉快，我就去找，我们拿到这个复印材料以后啊，因为时间特别紧，马上开庭了，整个的侦查阶段、审查起诉阶段没有律师，不让律师会见，我们就到看守所，到看守所我和我的助理在车上，就马上我说你把那个龚刚模的口供你拿过来我先看看，翻了半天，两份，10月28日一份，11月16日一份，他递给我以后呢，我马上在去看守所的路上看了看，忽然发现这两份口供一模一样，标点符号一样，错别字一样，语言方言一样，（官文曲子音译）哪都一样，就是11月16日复制粘贴的10月28日的。就这样的证据，除了侦查员询问不一样，问题一样，答案哪都一样。最著名的就是，你比方说问，龚刚模：你手下有多少小兄弟啊？说好几十个。他们都叫你什么？都叫我大哥。他们做什么坏事都听你指挥吗？都听我的。就这样的黑老大的问话，我就觉得不可思议，说他是杀人如麻的杀人生产队、生产队长，怎么这么回答问题啊。到了看守所，（冲朱明勇律师讲话）哎，我不知道咱们第一天去，我跟他们吵架你在现场吗？（我先吵）是吧。（然后你来了）以前你们就吵了一回了，（你来了以后我就撤出来了），我来以后你就撤了，（我就撤到一边录音），那录音还在吗？（录音还在），那将来以后得听听。我一去会见啊，会见看守所说不行，不让见。不让见，我说为什么不让见，我们这儿有出庭通知书、起诉书、委托书、会见函都全了，出庭通知书都有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让见？他说我们这专案组都得有专案组陪同，我们重庆市公安局这么定的。我说叫你们所长来，所长不在，我说马晓军上楼（我那助理），敲门敲了一大圈，竟然没人，一个人没有，我亲自上去敲，连敲带踹门，还真敲出来一个。（副所长周青，睡觉那挂着牌呐）我说我们要会见，怎么不让见啊。我们重庆市公安局有规定，涉黑案必须得局长批准专案组陪同。吵起来了，吵了半天也不行，人家的地盘人家做主啊，等着，我们从2点、不到2点一直等到快4点了，等了很长时间，我记得快俩小时了，平时我等人等迟我1分钟都受不了。因为我脾气比较急躁，等了快俩小时了，我的火气一个劲上。终于等来了，两辆依维柯车，来了几十个人，每个人的胸前挂着吊牌是吧。陪同我们，哎，陪同你的警察我不知道是几个，反正陪同我的是四个，我是第一被告人，陪同我的警察是四个，从你那开始可能就成俩，后面可能就一个或者没人了。到了移出龚刚模以后，我身后站俩警察，龚刚模身后站俩，马晓军坐旁边记录。咱们长话短说，跟龚刚模我掏出这个起诉书，我说：龚刚模啊，你看这都是你说的吗？龚刚模眼泪马上就下来了，说这都不是我说的，全是他们打印好了让我签字。我说你要不签字？不签字他们打我。我说怎么打？把我吊到两米多高啊。两米多高这个墙上啊有两个大钉子，就是火车道这个道钉，手铐拷起来这么悬空吊起来。我说吊了多长时间？8天。我说8天这么吊，这屋里（经锻炼音译）一块猪肉也得断了。他说不是整个悬空，脚尖可以踩到一个垫板砖上。脚尖可以踩到一个垫板砖上，脚跟倒着，8天几乎是在上面待着，有的时候也放下来，吃饭啊。大小便都下来了，注意，大便都下来了，还不是小便，穿着短裤，反正现在有照片，穿短裤，8月，天很热，三大火炉的重庆。我说大便都下来了，怎么审啊，这审讯室还能审吗？他说一个度假村，他们把我放下来，让我手捧大便到卫生间，脱下内裤，擦拭地板，再躶体把我吊起来。我说这么审讯啊！

我也跟你们说实话，我们全家几十口人，除了公安、法院就是检察院，就我一个是干律师的。你说我哥哥他们，都是警察，抓着嫌疑人，（扇）两巴掌骂几句踢两脚，我觉得在中国太正常。但是这样审讯我头一次听说，加上等了两个多小时，我这气就上来了。我说怎么在哪审？他说铁山坪。我头一回听说铁山坪。后来我就问他，当时那么审，审了多长时间？他说哪天刚把我吊起来，躶体吊起来，刑警支队的常务副支队长（陶建红）从门口过，从那过，一发现，哎呦，太不像话了，把衣服穿上。就让他们把刚才擦拭地板的内裤就给我穿上。我说审你的是谁啊？一个叫张科一个叫唐伟。我说有他吗？我身后不是站着俩吗，我指着左身后，我说有他没有，龚刚模看看，没有。这个那？我右边身后一警察，他又看了看，也没有他。我说那个？他往身后一看，他不说话了。我隔着铁栏杆我好想看了看这个胸前的标牌，张科，科学的科，这个家伙肯定将来倒霉，一个熊锋一个他。我说，你，你出去吧，出去，你已经涉嫌刑讯逼供的犯罪，你将来是要为这个事买单的，你是重庆最大的冤假错案的制造者。“出去?哎呀，你牛逼什么，你知道这是哪吗？这不是北京这是重庆!”我说重庆也是中华人民共和国。后来就吵开了，一个老警察进来就把他拖出去，拖出去后老警察站那。这个家伙跑到门口了，还扒着头骂我。我们吵得声音很大，后来整个的过程他们带着微型摄像机，这是09年11月24日第一次见面，他们都给我录下来了。27号王立军就到北京了，给周永康、给中央政法委、司法部他们全看，我28号去承德，29号从承德开车回北京高速公路上接到电话：你赶紧回来。我说什么事啊？说人重庆来告状了，说你影响人重庆打黑除恶了。这帽子可大了！我马上回北京给司法局，律协，我们所汇报，这重庆这打黑，根本不叫打黑，这纯粹野蛮的法西斯暴政啊！我就把我会见过程都给领导们讲了，他说你最好开庭前你跟他们沟通一下，不要这样激烈的对抗。12月2号下午，找（陈光中、陆米、田红杰，曲新久）我们开了一个专家论证会，我把这个情况把那个卷宗啊，就这么厚！开了一个专家论证会，几个专家一致得出个结论。第一，龚刚摸涉黑不成立；第二，爱丁堡枪杀案主要责任，他根本不知道，没责任！陈光中说，哎呀，你得给重庆公安局一个台阶下，要不然，你让它怎么下台。重庆现在这打黑风暴，你可得注意啊李庄。当天晚上，我们坐最后一班航班去的重庆。人家领导让我去开庭前沟通啊，7号开庭，2号了，我必须得3号跟人沟通啊！我们连夜跟马晓军上了最后一班航班，刚到那坐好，我坐头等舱，马晓军坐经济舱。刚坐下，哎，王立军上来了，我一看这不是王局吗，带着五个保镖。两个保镖坐在他身后，三个保镖坐经济舱，他跟我坐隔壁，还没有一米呐，两个座位很近。落在江北机场，一开舱门，我还起身让了一步，王局先走，他第一我第二，注意力高度集中啊！刚走了没几步是廊桥，旁边一个小门一开他下去了，我也跟着下，人保安马上把我截住。这儿是首长的专用通道，你往前走。我回头一看，好家伙！下面20多个人，还得手拿着鲜花，奥迪车就在舷梯旁，在北京啊，你没有副总理以上的级别你的专车根本靠不近飞机的，不允许你进来。你说我就当时在想，你说一个国家公务员出差，下级每次回来还拿鲜花迎接，也确实挺恶心的一件事。实际上那次我认为是，王立军跟他是邂逅，后来才知道，那是他27号到北京始终在活动，要抓捕我，告状去的。12月2号跟着我。后来呢到了3号早晨起来，重庆中院的（李长谋）副院长，还有（陈远平）庭长，合议庭其他的成员，我们在就我们复印卷宗的那个会议室，跟他们谈判。你们有什么想法？我说想法就是，必须得给龚刚模验伤，这个伤不验，这个庭不能开。他说不能开不行啊！这是我们重庆最大的标志性黑社会案件，所有后面的黑社会都等这个案件开庭。你不让开就不开了？希望你配合一下，我们这个重庆市委、政法委打黑除恶的专项斗争。我说，我要配合你，我当事人就死了。他说那不行，我们如期得开。后来那就开吧，我说，你要开，我也提前跟你丑话说清楚了。陈庭长，你要开我就罢庭！我不知道重庆的院长和这个庭长干了二三十年的法官，他们不知道什么叫罢庭。在座的有知道的吗？罢庭，都知道罢工罢课罢市，有知道罢庭的吗？就是抬屁股走人。注意，给死刑犯辩护这是律师的杀手锏。一般的法院和法官都对付不了你。死刑犯必须得有律师，没有律师，法院给你指定律师，而指定的前提是他没有聘请律师。只要他聘请了律师，这个庭离了你还真不行，法院得求着你，给你说好话，大家掌握这个技巧。因为在会见龚刚模的时候，我说龚刚模你不要怕啊，根据你的口供你肯定要死，肯定死，百分之百。因为他哥哥到北京请我的时候，说我弟弟老实得很，就从家里搜出一把枪来，是个二战时期不锈钢的勃朗宁镶钻石好像是。俄罗斯进口的，还没子弹，就这个事，没别的事。我说，重庆可打黑呐。我弟弟根本不是黑社会，就一把枪，告诉我。抓了几个人？司机、厨师就三个人，我说还没有这么小的黑社会。结果我到了重庆一复印完卷宗，我们和朱明勇复印完卷宗，我一看，好家伙，4条人命，10公斤毒品，500发子弹，17支枪，还有冲锋枪手雷。这么大一个罪行，我就马上给他哥哥打电话，我说龚刚华你这不是骗我吗？哦，我收你们家20万律师费，你这都是什么罪行啊这都是？他哥哥啊，就到（寻找）大道两岸咖啡厅2楼201包房，一进门扑通一下就跪地上了，抱住我的左腿，他就哭起来了，说李老师你真得救救我弟弟，我弟弟真不知道这些事。这都是当时的真实的情景。接着刚才说。北京的领导不是让我去跟人沟通吗，我在龚刚模那个现场我还跟他说，我说龚刚模，你是最后的机会啊，在法庭上你要配合我，不要怕，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我必须问你在哪打的，谁打的，怎么打的，打成什么样，当时打你疼不疼，都有谁在场，你身上有没有伤，申请不申请法医鉴定，我一个劲问你，你要大胆的说，其他的罪行，没关系的你就说不知道。注意，就三个字：不知道。你真不知道，你就说不知道。验伤，他说，他们要不给我验呢？我说，不给你验，我就罢庭走了。这庭就不能开。哎呀，我左身后的那个警察，两手抱在胸前：“哼，你走，你以为中国就你一个律师啊！”他这一句话就提醒我了，我马上拿出委托书，我说马晓军给他委托书，让他在上面签几个字：拒绝人民法院为我指定其他律师。龚刚模说我不会写这几个字，他就会写龚刚模，第四个字都不会写。然后让马晓军给他写下来让他抄，抄下来了。这一系列的东西警察都拍摄下来，实际上是有录像的，刻了光盘给北京的。但是审李庄的时候，他不敢拿，为什么不敢拿，因为律师会见不被监视监听这是法律的规定，他要拿出来，他就正中了我的计了，他不敢拿。所以在龚刚模李庄二审的时候，证人不是出庭吗。我还问，龚刚模，当时咱们会见的时候旁边有几个警察啊？他说不晓得。有没有警察啊？

“记不清了。”

哎，那天我还问警察说让你写那个拒绝人民法院为我指定其他辩护人，警察不是还说话了吗？

“我脑壳疼。”

因为他事先受到了训练，在二审开庭的时候，集中培训半个月，就让你说三句话，“记不清了，不晓得，晓不得”，最后问多了，“脑壳疼”。专案组已经给他说了，说你啊对付不了李庄的发问啊，你就说脑壳疼，你一说脑壳疼，我们知道信号来了，证人脑壳疼，请退庭，不让问了。接着刚才说，跟（陈远平）庭长说，不验伤不行，不验伤我就罢庭，他没听说过罢庭，我就给他举了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就是我在东北，跟王立军第一次接触的一个例子，07年，打黑办的一个例子，朱立岩，朱立岩一审判处死刑，二审找的我，又发还重审，辽宁高院发还重审。发还重审以后呢，我们就代理会见，会见我和我的助理就去会见，到了看守所，辽阳看守所没这个人。我们问审判长，这人在哪？审判长都不知道开庭前被告人在哪。说我帮你问问吧。滑稽吧？！他都不知道，可笑吧?！问了半天，说，哦，他在辽宁省公安厅警校地下室。你们去那会见吧。我们开车从辽阳到沈阳，到了公安厅问警校在哪？到了警校收发室给老大爷递交会见申请。那老大爷说我这是学校啊你会见谁啊？我说我们会见朱立岩。这是学校啊！我又给审判长打电话：人家老大爷不知道这关着犯罪嫌疑人啊。他说，你别动啊，我马上给你联系。（录音中间有间断）我在东北也是，我没有正常的会见，不能正常的交流我履行不了辩护职责，所以说我给他讲东北的故事，告诉他，什么叫罢庭。我就给他讲，把朱立岩提出来以后，我让警察，我说你们可以走了，我开始会见了。警察说，你见吧，我们就在这坐着不妨碍你。我说我俩要说一些律师会见的话，你在这听着不方便，你还是走吧！你见不见吧，怎么那么多废话!警察上来就给我说，我脾气也不好，那就不见了，走！这是5月22号下午，5月27号要开庭吗，我跟他说，这个庭不能开，因为我没有正常的会见被告，我的水平不见被告，不了解情况我辩不了，我水平低。他们院长说，我们27号为了准备这个庭，我们准备了半年之久，这是东北最大的黑社会犯罪集团，我们媒体、报纸、领导、人大、政协，各区县法警大队、交警、武警、特警，连每天的盒饭都配多少套，应急通讯组、人大代表联络组、后勤保障组、押解警备组，这是一个大的工程，你说不开就不开了？啊？多少个律师啊，全国各地，近百个律师。我说反正我没有会见我不能开，我没那水平。你爱开不开吧，反正我们如期开！啊！院长很强硬，我说你肯定开不了。不欢而散。5月27号，正式开庭，那个大法庭，辽阳中院大法庭能坐四五百人，比这儿大十倍。审判长曲丽（音译），女的，身穿法官袍，正襟危坐坐在这审判台正中间。啪，一敲锤！下面开庭，拿一个纸，辽宁省辽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在这里依法同时开庭朱立岩为首的黑社会、、、，我说审判长我有个事。坐着四排律师，我是第一排第一个，我说审判长我有个话要说。“闭嘴，等会再说。”“辽宁省辽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在这依法公开审理……，”我说审判长我有个重要情况要跟你说。哎，你怎么回事你？请你遵守法庭纪律，服从审判人员指挥。有你说话的时候，注意了，警告你啊。继续念：辽宁省辽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今天在这依法公开审理……，我说审判长，那你念吧我走了，电脑、什么材料、卷宗跟我那助理（天智，音译）走走走，我们收拾东西夹着包走了，走到大门口，我又回来了。我说审判长我跟你说啊，这可是死刑案啊，没有律师，你开一百次庭都是作废，再见！走了，这审判长一看，她没见过这个情况，她傻了，傻了以后呢，停了有那个几秒钟，休庭了，她必须休庭。休庭前三排的领导，公安厅打黑办全跑到这个后台紧急磋商，这怎么办？人死刑案没律师确实不能开。几分钟回来，下面继续开庭。朱立岩的姐姐（朱莉）在后面坐着，哎，审判长我们家没有律师怎么开，你等会再说，我们现在宣布就是这个。宣布，经合议庭评议决定，鉴于朱立岩的律师无故退出辩护，本庭决定休庭，限朱立岩及其家属3日内另行委托律师，逾期本法庭将依法为他指定。朱立岩，在第一排第一个，我还请北京康达律师事务所的李庄。合议庭定了，李庄将不得再担任你的辩护律师，休庭。她这个话一说啊，法律界引起了轩然大波，当时很多媒体报道这个请不请律师，请那个律师，这是公民的私权利，就跟早上起来你在长沙是吃米粉还是吃面条吃包子吃饺子，法律不能规定你早晨起来只能吃米粉，不能吃米饭。这公检法的权利它是法律有限制的，不能把公民的私权利你任意的剥夺和（听不清）。后来呢，这个案子一拖，这是5月27号，本来吴爱英部长6月4号，6月4号是个敏感期啊。6月3号要到我们所去慰问，我们康达所打扫卫生又卖鲜花啊水果布置好了，等着接待吴爱英部长。结果5月27号出了这个事以后，辽宁省打黑办他们就到北京去控告我们，要逮捕李庄，为什么，扰乱法庭秩序罪！那扰乱法庭秩序罪，暴力冲击殴打辱骂，你得有这个啊，人家说李庄没有这事啊！好吧，第二步，解聘他吧，别让他来了。说这解不解聘我们领导也干预不了，这是他和当事人的协议契约，收了费，那个钱收了多少钱，没多少钱，十万块钱。后来又第三次来，就劝劝我不要再代理，怎么也不行。后来这事一拖就拖了半年多，到了11月份终于就开了庭，让我去会见，我会见完朱立岩以后，但这回啊把审判长给换了，拖了半年换了一个男审判长，你可以随便见来吧，我说审判长再见朱立岩不收干扰。就问他经过，说所有的口供跟龚刚模一样都是打出来的，鼻梁骨骨折、两根肋骨骨折、右腿骨骨折三处骨折。我说这都在哪打的？就在辽宁省公安厅警校地下室。拿着警棍缠着毛巾蘸着水打。我说打完不给你看病吗？在哪看？他说我从公安厅干校转到灯塔市看守所，我是抬着进去的，我说抬着进去不看病吗？看。在哪看？他说看病的时候我也不知道，给我戴上黑头套。出了看守所我有感觉，车往右拐，大约走了3、4公里，再往左进了医院了，给我拍的片。我就和我的助理，把车停在看守所大门口，我说，往右拐，注意看左手，往前开吧。我们就看，还真看到了灯塔市第四人民医院。我就进去了，先到外科、骨科、放射科，我要查病历，查完了所有的病历，没有一个叫朱立岩的。这怎么办？取不了刑讯逼供的证据怎么弄啊？还得找。我又通过了朱立岩的同学（王聊音译）是辽阳工商银行的，又找到了灯塔市的一个副市长的同学。这个同学有认识当地看守所大队的书记，大队书记的女婿是看守所的狱医（王平音译）。我请他吃饭，设好了一个鸿门宴，把他请来了，请来以后，那家伙挺忙，说我就不吃饭，你有啥事就说吧。我说你认识朱立岩吧？认识啊。他的伤怎么形成？那可不是我们打的啊，他进来的时候就抬进来的，那跟我们没关系，他马上辩解。我手里拿着一个诺基亚的手机，开着录像。那不是我们打的。我说你怎么没给他看伤啊？看了，公诉人、审判长、专案组，我带着他们去的，灯塔市第四人民医院。我说我去医院了跟他姐，听说他去医院了，我们说给他送点药，拿点保健品东西，怎么查不到朱立岩。他说，那哪能用真名啊，我们都是用假名。我说什么名？叫李岩。哦，咱们赶紧吃饭吧。哎，你手机干嘛呐，你手机照我呐。哪能照啊，给我助理赶紧拿跑。我那助理放在车后备箱的轮胎下面，盖上后备箱撒腿就跑，我说你赶紧走，把这个保存好，我在后面对付他。就跑，他还没有找我，我们就这么走了，出去以后，赶紧到灯塔市第四人民医院，查骨科外科放射科，都有，李岩，确实好几处。我把那个病历、登记簿都拍下来了，再结合着狱医（王平音译）开庭吧。一开庭，公诉人还义正词严在那讲，我就跟公诉人说，你已经犯罪了公诉人，你还有脸代表国家出庭支持公诉。当场我就训了他，把他吓坏了，公诉人也不敢说话了。我说审判长我要求他回避，（内容听不清）我一看，算了，开吧，我看你们怎么判吧。这就开了，开了庭一直就不能判啊，后来一直拖到09年12月12日重庆把我给抓了，这个案子还没判。最后是死刑，当时，重庆把我抓了以后辽宁公检法那是一片欢腾。终于把这家伙给拿下了，结果朱立岩就死刑，要不抓着我，他真死不了，我说的是实话！我把这故事讲给了重庆一中院院长们，当时还没死呢，当时我给他讲故事就是罢庭这一段和我调查取证这一段，结果讲完了以后，李院长说，你这个，你平时辩护都这样辩啊，我说我都是这样辩。他说你要是这样辩，肯定是不行，我们重庆打黑这么多案件，你要是都像你这样弄，我们怎么进行？我说那是你们考虑的事情，我考虑是我当事人的事情，后来说好吧好吧，那今天就到这，我们从12月3号上午8点半一直谈到中午1点。没吃饭，我和马晓军下来以后，我们又去见龚刚模，后来因为我父母12月5号过生日，12月4号我就问给（陈燕萍）庭长打电话，说7号开不开，如果开，我就在这等，如果不开我马上回北京，给我爹妈过生日去，他说现在还没有定，你的问题我们逐级上报，你要是这么辩的话，非要验伤，这庭就不能顺利进行。我说这验伤是必须的。到了12月4号，我是晚上11点我打电话给（陈亚平）问，7号还开不开？现在正开会呢，还不能定。5号早晨打电话，还没有定。5号中午打电话，还没有定。到5号晚上，吃完饭，张红来的电话，你是李庄律师吗？7号的庭不开了。我说，什么时候开？“不知道！”“啪”，把电话挂了。哎呦，怎么这么说话啊，我一听坏了，赶紧跑吧，马晓军收拾东西，他们要动手了，然后我们连衣服都没叠，卷宗稀里哗啦装了书包里箱子里，房都没退，赶紧跑，他们动手了，这个时候江北机场不能去。我让龚刚模的表弟龚宇飞，你下去赶紧准备车辆，把车辆停在大堂门口，房间来不得退，等我们收拾完行李下了一楼大堂，怎么车还没来？我一看，老远他那个车位停的前后车比较紧凑，挪半天出不来。吓得他发抖，我拉着行李说，你下来，我上去，我技术比他高，因为我91年就是香港北京汽车拉力赛的报名选手，我没参赛。我上去掉出来，踩着油门直奔成渝高速啊。一路狂奔往成都跑，亲自驾车，后来，王局长的车的路线跟我的是一模一样。因为江北机场是不能去了，他得化妆，他在军医大学住院部，让他那哥们（李阳音译）先弄一辆三菱吉普放在门诊楼前面，他跑到住院部去，三菱吉普的脚踏板下面他把钥匙放好（李阳），他到住院部厕所去，化化妆带个假头套出来，跑那，拿着钥匙一路狂奔也是奔成都。所以说路线跟我是一样，江北机场肯定是不能去了。重庆50万个摄像头，那都是他装的。最后得盯住了他，后来了我进了凯宾斯基酒店，他进了美领馆。讲了这些故事，包括重庆一审，一审的时候徐昕老师也在吗？二审在，就我认罪的时候你在。到现在，很多人还是对认罪的事耿耿于怀，当然大家也都是为我好，我为了今天来，你看今天在座的伍雷啊，徐昕老师，朱明勇，包括张磊，都是在薄郎如日中天的时候，能够跳出来，站出来。这个事我也不想多说，既然你这么关心，我就得讲讲。一审你们都看到了，讲事实、讲道理、将程序、讲证据、讲法律，讲什么没用，我就判定两年半，最高刑三年。因为一开始勾兑的时候，调节的时候，（高自称）第一次见我就说，李庄你要是给他们写悔过书，承认错误，他们说答应建议司法部给你内部处理，免于刑事处罚。我说我没罪，我还有功呐。后来，中青报记者（郑民）也采访我吗，第二天，15号下午，说你怎么看？我说我没有罪，我还有功。什么功？我说往大里说，为了法治的公平和正义，往小里说我起码提醒一下重庆的警察以后打人悠着点。被这么肆无忌惮的打，打出这样的水平来。说我们给你拍照行吗？我说你别给我拍照，我说公民的肖像权受法律保护，甭说我是未决犯，已决犯他也是公民，你也不能随便照，因为我穿那个囚服嘛，我没让他照。后来呢，一审就判你两年半，1月8号。一月八号当天回去以后，上午宣判完，中午没吃饭，晚上也没吃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一夜我写了八千七百字，上诉状，对一审判决书逐条逐字地驳斥。写完了以后，我就等，等北京的救援啊，我也不交，10日内上诉，我可以等到18号，结果，到17号，审判长付明建就来了，大雾天特冷，高速公路封路，他来了以后，就找我要。上诉状呐？我说还有一天呢？就在这，我不给你，明天吧。我拖一天是一天，如果北京能把我救出去。后来审判长说，大老远的来了，周明翔所长在后面，人家大老远的来了，这么冷的天，你就提前一天交了吧。后来，付明建审判长就一审审我那个，掏了两盒重庆最贵的天子烟给了我。周所长说，你看人家把烟都给了你了，你就给人交了吧，不在乎那一天，我就交了。这是1月17号，交了以后18、19、20、21、22这四五天我就想，肯定是维持原判驳回上诉。百分之百，事实证明我猜的是对的，因为他们21号，是个礼拜天，已经打印出驳回上诉维持原判的一张两年半的裁定，事后中院的人告诉我的。我为什么要认罪，必须要打破驳回上诉维持原判书面审理不开庭的这个格局。怎么办？你不认罪，当时我认罪（高子程），比如（刘仁文），刘仁文高子程来，坐在这，高子程说，李庄，你要是认了罪，这律师证可没了。我说子程啊，我不认罪这律师证还有吗？到现在了，你们救不出去我，北京，他讲了（胡锦涛）当夜就签了字了，胡老大都签了字了，我都出不去，你还怎么办？我必须得自救，所以说认罪，我主动做，我必须得做。摁警铃，报告政府我要认罪。啊，认罪，哎呀我的管教（谢宏宇）、（廖飞）这些人马上报告保卫局（龚卫国），（龚卫国）马上就来了。23号晚上，我写了个藏头诗悔过书，龚卫国来了说，李庄你还写悔过书，我们一审都判了你两年半了，你还悔什么过啊。我说好，我改，悔罪书行吗？那这样，悔罪书行。改吧，六段话，限制人身自由以后，他说，这怎么叫限制人身自由呢？我们是依法拘留你，你这成了我们非法拘禁了。好，我改，被依法拘留逮捕以后，这行吧。但是怎么改，万变不离其宗，第一个字不改，六段话的第一个字：被逼认罪缓刑，最后一个字：出去坚决申诉。你让我中间改什么都可以，就第一个和最后一个字不能改。这十二个字不能改，连贯起来就是：被逼认罪缓刑，出去坚决申诉。

李庄藏头诗：[“认罪书”]

一、被刑事拘留以来，对我的思想触动很大，在各级组织各级领导的耐心教育下，我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玷污了律师的职责，缺失了一名法律工作者应有的职业道德基础。

二、比较其他民事代理人，刑事辩护人更应该顾大局、识大体，与党中央保持一致。今后我要努力学习，彻底诀别过去。

三、认真反思（这里我要插一句话，我确确实实没有说过龚刚模被樊奇航敲诈，只说他被黑社会敲诈——记者注：这是李庄针对公诉人的一个说法的解释），龚刚模案，浪费了极其宝贵的司法时间，属于思想不纯立场不坚。

四、罪行法定，这是基本原则。作为法律工作者应注重事实、法律研究，不应偏听偏信，甚至在大是大非面前执迷不决。

五、缓慢的思想转变，为此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也为今后的人生吸取了丰富经验。我要吸取教训，追求未来应有的精神。

六、《刑法》的宗旨是惩罚罪犯保护人民，我将永远牢记在心。这也是公民应遵守的基本准则。今后无论如何我将为社会做积极贡献。最后，恳请二审客观公正的审慎对待本人的上诉。

所以说呢，我这个藏头诗的第一个字，被逼认罪缓刑的逼，给大家造成一种错觉，好像就是刑讯逼供了，实际上（听不清），改了以后，龚卫国拿着就走了，走了以后，哪天晚上他说我再去看看文强去吧，文强住在龚卫国的十来米远。就走了，后来一开庭，哎，我不知道潇湘晨报记者来了没有。2月2号审判、2月3号审判，我就说了这个六段被逼认罪缓刑这个悔罪书吗，陈述。结果，2月4号凌晨，3点多，潇湘晨报的记者（于志刚、何廷伟），天呐，李庄的悔罪书是藏头诗，结果（法院）一片哗然，第二天天亮，公安厅专案组就来了，拿着这个藏头诗，因为开完庭了吗都。你这是什么那你这是，你耍我们吗？我们重庆公安局，啊！检察院，啊！法院，啊！我说你什么意思啊？他说你在给我们重写一遍，我说庭都开完了，你让我写这还有什么意义，我说你们那是文字狱。你要不相信你拿人民日报来，你给我一个剪刀，我从上面剪裁任何字，拼成任何反动标语！他让我重写一遍，我就不写。哪天，我写完了以后，检察院、法院都很震惊！二审的审判长蒋英，就扛着摄像机他们全来了，说，我们给你录个像行吗？你照着这个念。可以啊，没问题，摄像机架都好了，我就念，念这六段话，很流利的念下来。等他们整理材料的时候，我冲着摄像头，我看他们谁都不注意我，低着头整材料呢，我就冲着摄像头：被逼认罪缓刑，出去坚决申诉。我有的时候说激动了，声音说大了，他们在那整理材料，看我嘴怎么动，这家伙神经病啊！他一看我，我就堵嘴，他一低头，我就冲着摄像头：被逼认罪缓刑，出去坚决申诉。所以说到现在重庆，微博上公开的说，我说你们把我给我录得像，资料库播放出来，看看我是真认罪，还是假认罪。所以说直到今天，哎，重庆2010年2月9号终审，说鉴于李庄二审认罪态度较好，改判一年六个月。我当庭就急了，我说审判长那都是假的，我认罪那都是瞎编的。1930年六十一个叛徒都认罪，还写了这个脱离共产党的声明了，我说那不叫认罪，那叫斗争策略。我一边说，法庭就把我拖出去了，不让我说，回去以后，看守所张说，你认不认罪，你说人家老汉干嘛啊？我说什么叫老汉，薄熙来的父亲，你说你家父亲干嘛？我头一回听说，重庆不管父亲叫父亲，叫老汉。也是从哪学的。老汉，就是薄熙来的父亲薄一波也写过悔过书，在草篮子监狱脱离共产定的声明，经过北方局书记刘少奇同意。结果，薄熙来那条专线在办公室看着二审的宣判，一看，当场把茶杯给摔了。2月9号下午，把我送到南川监狱，刚在那登记，不行，逮捕，第二季开始了，就是因为你写藏头诗把人家给耍了，又在二审宣判的时候说薄熙来的父亲认罪的事。当时就给我吃饺子，吃面条，要什么吃什么呗。每端进来饺子，我当时也怕弄死我，你吃什么那，就买饺子，北方人不吃米饭，一买就买一大堆，一袋我就够了，但是我就要求每顿饭两袋。为什么呐，监室那么多人那。端进来以后，你一个，今天你帮我刷了鞋了，你帮我尝尝。你帮我挤了牙膏了，给你一个，你帮我叠了被子了，给你一个。吃完了以后，我在边上看着他们，过一会都没反应。我再吃。天天得提防着，实际上要弄死你，说实话很简单，所以说，刑辩律师处处充满了风险，但是大家知道，律师的起源就是刑辩。我那天我们在一起探讨，古罗马的时候，这个古希腊的时候这个律师就是刑辩。刑辩律师那种激情，那种情怀，你要不做刑辩律师是感受不到那种波澜壮阔，那种激情。所以说呢，今天来的因为都是对刑辩感兴趣的，希望大家多投身于刑辩，这种快乐是一般的人生享受不到的。时间关系，咱们就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