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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定剑:民主与公民素质

更新日期:2014/8/7 16:05:09 本文来源:新浪博客-孙卫 作者:蔡定剑 阅读:

  核心提示:民主与公民的素质有关吗?很多理论认为:中国公民素质太低,特别是九亿农民素质太低,所以,不宜扩大直接选举,发展民主。作者通过理论论证和实践案例的支持,结合国际经验,得出了制度和关乎自身的经济利益才是民主参与关键而非素质这一结论。


蔡定剑:民主与公民素质

民主与公民的素质有关吗?很多人都会认为公民素质是实行民主的重要条件,中国长期以来就是以“公民素质”太低来否认进一步发展民主的可能性。这种理论认为:中国公民素质太低,特别是九亿农民素质太低,所以,不宜扩大直接选举,发展民主。

 

“公民素质论”或“国情论”在中国由来已久,并且近代以来很多伟大的思想家和政治家都持有此种看法。康有为、梁启超是近代中国传播西方思想的先驱,但康有为认为在中国实行民主不合实际,让普通百姓民主犹如“程度未至而超越为之,犹小儿未能行而学窬墙飞瓦”。康先生主张君民共主。孙中山是伟大的资产阶级革命者,但他也不主张立即给公民以权利,更反对给公民以自由。在他看来,中国人的素质太低,“初次脱去奴隶的地位忽然升到了主人的地位,还不知道做主人的方法,实行民权,所以他们更目无主人,胡行乱为”。毛泽东依靠农民取得革命成功,但当取得政权后又不信任农民,认为农民只能被领导,不能做主。所以他提出“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由于对国民的不放心,总是强调“我们主张有领导的自由,主张集中指导下的民主”。可见,“公民素质低”的认识是中国长期以来发展民主的重要理论障碍。

 

尽管民主的实行与公民的受教育程度和文化素养有密切关系,但是,决定一个社会公民是否有参政热情和要求,主要不是公民的受教育程度,而是经济利益。一位法国专家告诉我他正在进行的一项移民政治参与的研究。他说,在法国来自北非的移民也常被指责缺少民主素质。调查显示,这些人也像其他人一样去教堂,也送子女上学,也关注自己周围的事,也对代表他们利益的组织感兴趣,这些现象说明他们是有兴趣和热情参与政治的。他们为什么没有参与?是制度没有给他们参与的渠道。这种情况说明公民没有政治参与热情是制度有问题,而不是他们的素质有问题。指责公民缺少民主素质是把因果搞颠倒了。不是老百姓没有民主素质,而是因为没有提供有效的参与民主的渠道,使他们对政治失去信心,才使公民对政治不感兴趣,不能参与政治,使公民丧失民主素质。

 

公民素质论被历史实践证明是站不住脚的。如果说公民素质是一种文化和受教育程度,我们怎么解释有五千年文化熏陶的、21世纪的中国公民还不如两百多年前(作者或出版笔误,1620年载有102名乘客的“五月花”号帆船在北美靠岸,距今实为三百多年前)被放逐到北美大陆的那些清教徒和流浪者?中国公民受过五十多年马克思主义等“先进”文化的教育,他们的素质难道比那些长期受“腐朽文化”教育的国家公民还低吗?曾长期从事中国农村基层民主推动工作的前民政部基层政权建设司王振耀非常了解中国农民的情况,他走过中国大地一千多个乡村,亲眼目睹和指导了那里土渣渣的选举。他说:民主不是由素质决定的,民主是一种利益关系。说农民素质低,难道中国人比非洲人的素质还要低吗?中国的识字率远远高于印度、非洲,印度和非洲可以选总统,我们农民难道连一个村主任还选不了?印度有60%的文盲,印度的选举是用各种符号来代替的,什么钢笔、手、茶缸之类,你选钢笔,就代表某人。五十多年前,农民就跟着中国共产党闹革命,你能说农民素质低?我看倒是我们一些官员素质低。现在有许多农民研究法律,口袋里经常装着宪法、村民委员会组织法,有的农民对中央关于农民、农村的政策背得烂熟,比我们许多领导强得多。

 

一个国家是否建立民主制度或法律制度与普通公民的素质没有直接关系,它与统治者和精英建制有关。在任何社会,民主制度确实需要统治者和精英推动和建设,作为普通民众虽然不能创建民主制度,但没有人是不能享受民主的。就像普通人可能不会发明扑克,但经过简单的告知规则后,没有人不会打扑克的。民主制是由有文化教养的人建立的,但不是全社会公民都要达到一定的教育程度才能享有民主。古希腊的民主制与西方近代民主制的建立,并不是当时社会公民的文化教育程度决定的,而是利益要求在政治上的表现。民主是不同利益在政治上谈判、在制度上建立的权力框架。

 

现在的问题是,不是人民能不能搞民主,而是很多地方自发地创造了许多民主形式,特别是自发地进行了扩大直接选举和实行竞争选举的改革探索,而得不到肯定和赞同。可见,民主不是会不会、能不能的问题,而是给不给的问题。说公民素质差搞不了民主显然只是个伪命题和托词而已。

 

我们知道在国外民主制国家中都有不少华人,老一代华人大多都是贫苦人、不识字,在国外大多也只能靠低下的体力劳动为生,他们在民主制下照样成为一个能很好行使民主权利的公民。在国内,不少人指责国人素质低,不太讲规矩、守秩序,不遵守法律;同样是华人,在新加坡,他们很守秩序、讲规矩、守法制。1978年邓小平访问新加坡时李光耀对他说,我们新加坡人都是福建、广东沿海一带贫苦的农民和渔民的后裔,祖先都目不识丁,不是你们中原那些达官贵宦和文人墨客的后代。没有什么事情是新加坡人能做到,中国人不能做到的。新加坡能够在华人社会建立一个良好的法治社会。这说明,没有低素质的公民,只有落后的制度。人成就制度,但制度更成就人。对普通公民说,无论是民主还是法制素养更需要靠制度培养。

 

二十多年来,中国民主发展事实已经证明“公民素质论”是没有根据的。我组织的一次公民选举参与的调查结果,与前面几位的观点是完全相同的。调查表明,公民的民主参与要求,如选民是否参加选举投票,与经济发达水平、公民受教育程度、生活水平、政治身份没有直接的关系,而是与个人利益和个人是否能有效地参与有关。农民对选举的积极性、参与选举的主动性和对选举改革的信心等方面比城市居民和大学生、知识分子等群体要高得多。中国民主选举的发端地不是发端在北京、上海等经济文化发达的地区,也不是发生在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群体中。恰恰相反,农村基层民主的开创者和发源地,不少都是在经济不很发达,有的还是问题比较多的“后进”村里搞起来的。如村委会的海选是从那些经济文化发展中等程度地区如吉林、山西、河北等地先发展起来的。乡镇长和党委书记的直接选举改革是在四川的遂宁市、雅安市和云南的哈尼彝族自治州等这样偏远落后的地方探索的。在这些地方制定的直选和竞选改革办法和规则是在没有国家法律可依的情况下由自己设计的,却相当公平、合理和民主,比大会堂里制定的法律毫不逊色,且更科学和有用。

 

我亲自观摩了一些选举改革的地方,看到农民风雨无阻、扶老携幼奔向投票站,看到他们不顾冬天的寒冷要在操场或礼堂等五六个小时,直到选举结果出来才回家吃饭,你会感到农民对民主的高度热爱和热情。当你看到农民拿到选票就像当年拿到土地证一样由衷地喜悦和感激,听他们说共产党1949年给农民发土地证是给了他们经济上的翻身,今天发选票是给他们政治上的真正当家作主时,你会感到农民对民主选举深刻的认识和内心的渴望。一些农民为了维护自己的选举权利,那样坚定、义无反顾地同阻挠他们的官僚们和村里既得利益者不屈地斗争,多少愤怒的农民联名要求罢免不合法选举产生的、腐败的村委会干部,不顾阻挠,不畏严寒,四处奔走。有的人冒着打击报复的危险,有的人被非法关押,甚至被判刑。他们追求民主的大无畏精神令人感动。当我们看到当前中国农村民主发展的这些生动而真实的景象,你会觉得那些指责中国人素质太差搞不了民主的知识分子和领导者对民主和农民是多么无知和可笑!

 

 

 

——节选自蔡定剑、王占阳主编的论文集《走向宪政》2852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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